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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祝你“幸福到老”

我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指导老师是一位老教授。他今年已经81岁了,研究中国超过60年,说是学界泰斗、德高望重毫不为过,很多有名的人都是他的学生。

有一次在系里听讲座,是一位博士后的项目进展汇报。

老教授进来的时候,讲座已经开始,他进到房间,自己拉一把椅子坐在最外围,没有任何人帮他,甚至没人站起来欠身和他打一个招呼。

但是他认真听讲,等到提问环节,轮到他的时候,他认真地提了一个问题。

在座的最资深的那位学者,估计也是老教授的学生,真是太缺少对前辈的敬意了。

我想起在国内的时候,如果是在前几年,流沙河先生还健在的时候,我们在成都举办一个同等规模的讲座,流沙河先生要是走进来,会是怎样的景象?

我猜我们一定会暂停一下,而等到提问环节,会有一个特别的环节。

这可能就是中、美文化界的差别,我们总是更重视传统一些。但这也可能是“人”的差别。有一次在办公室,我正和老教授谈话,他突然站起来说要下去开门,有朋友来访,他要帮朋友刷一下系里的门禁卡。

我有点惭愧,因为这种跑腿儿的活儿应该我来干才是。两分钟后,教授的朋友和他一起进来了,比教授还要大两岁,也是一位“大人物”,穿着笔挺的西装,背着一个双肩包。

这让我有一种震动,无关学术和地位,而是人老去的姿态。

我从来没有当面称呼过教授“老先生”,而是像其他人一样直呼其名。

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,晚上8点,他站起来,说自己住在新泽西,要赶车,就先撤了。

第二次一起吃晚饭后,我和他一起乘坐地铁,才知道他要转两次车才能到家。

一起乘坐几站地铁,他一直站着,也没什么人站起来让座。实际上,不管是东京还是纽约的地铁上,很少有人给老年人让座,据说这才是尊重。

既然老年人还能站着,就假定他们乐意站着,最好的支持,就是让他们“做自己”。

我见过的这两位老先生,都已经80多岁,还在努力工作。即便拥有很好的医疗条件,他们也进入生命的晚年了。

他们一定知道这一点,说不定哪一天系里就会发一个讣告。但是在这一天来临之前,他们还是会呈现出良好的面貌,一丝不苟地“控制自己”。

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,教授有时候会大喊一声,我想这就是他的身体在作怪,但是他又像一个小孩一样,对身体进行了“反击”。

两位老先生都是哈佛大学本科毕业,这可能是真正的精英。但是,如此奔忙一生,又是为了什么?

他们早就衣食无忧了,按照我们的理解,有资格“安享晚年”,但是他们似乎乐此不疲地选择了一条“吃苦”的道路,在各方面都严格要求自己。这种“严格”,也许和十几岁时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有时候,在咖啡馆和地铁中,会碰到类似的老人。他们可能已经满头白发,但是仍然斗志昂扬。

当然,我只是观察外表,这些中老年男性,一点儿也没“崩盘”呀。在我印象中,这个群体是最容易崩溃的,身体发福、“三高”接踵而至、倚老卖老、对世界越来越不满意——这是“衰老”的正常现象。

但是也许可以试着克服一下,可以不要崩溃得那么彻底。一种节制、自省的生活,孤独地抵达真正的远方,到老年仍像小孩一样朴素,对世界充满好奇。

这不是什么西洋观念,而是来自《论语》——“其为人也,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云尔”,说明在孔子的时代,也是有如此理想而幸福的人生的。